年輕人大多沒有按農曆過日子的習慣,所以在祖父母一輩早已進入辭舊迎新的「臘月」之時,小一輩人還渾然不覺。但是,商場裏的人潮,夜晚的彩燈,以及商店門口擺的包禮物花紙再一次提醒步履匆匆的人們,「農曆新年」來了。然而,對於上班族來說,所謂過年,只意味着各種忙亂。最開心的還是小孩子吧,所以我也懷念起我的童年來。
我在北方出生長大。中國北方的習俗,臘月廿三過「小年」,要按舊例「祭灶」。那時節,街上會有商販走街串巷販賣麥芽糖。小販的麥芽糖通常做成一粒粒像棋子的樣子,扁扁的,四圍帶着弧度。每家每戶都要買來做「麥芽糖炒玉米」,據說是為了糊住灶王爺的嘴。因為臘月廿三是灶王爺升天的日子,灶王爺吃了,就不會到了天上亂說話了。
於是滿城都飄着麥芽糖的味兒,這是序曲,之後年的味兒就真正開始濃起來。
臘月的時候,孩子們就放寒假了,放假的頭幾天我總是憋足勁兒,把整個假期的作業趕完,剩下的就都是玩兒的時間。那時候,無憂無慮,看着大人忙亂,自己莫名興奮,真真就是家裏的「富貴閒人」。
在過了「小年」之後,照例要除塵掃屋,大人們會把所有家什搬到院子裏曬。那時候覺得屋子一下子變得好大,等到東西又重新塞回房間時,空氣裏便瀰漫着陽光的氣味兒,也許還混雜着灰塵的味兒吧,總之那氣味很特別。掃除過後,大人們已經累得不想說話,我還纏着祖母問家裏是什麼味兒,那時候祖父總是說「年味兒」。
接着便是「炸供」,純手工製作各色的麵果子和鮮肉丸子,然後油炸。麵果子就是用麵粉做成的小麻花等各種零食。做麵果子的時候,一家人一起動手,一幅共敘天倫的美景,一院子油香麥香的味兒。我就對祖父說,這才是「年味兒」吧,祖父就笑我饞。然後是置辦年貨、換門神、貼春聯,處處煥然一新。我把小臉埋在媽媽給我買的新衣服裏聞那新衣服上的味兒,那是說不出來有多好聞的「年味兒」。
北方還有一個「接祖宗」的儀式,全家人都在祖父的帶領下,將前輩先人的畫像「請」出來,放在供桌上,然後燒香磕頭上貢品。這個儀式象徵着將逝去的先人接回家中過年,年夜飯的頭道菜也必定先在祖先的畫像前放一放才吃。供桌上的香會燒到正月初五,正月初五是「送祖宗」的日子,那天的傍晚,人們一般就不再外出,因為街上擠滿了「先人」。所以那年味兒中也少不了那淡淡的一把素香的味兒。
長大以後就覺得「年味兒」一年年的變淡了,隨着生活方式的變遷,許多年俗越來越儀式化,不再具有實際的意義。尤其是離開家鄉之後,身邊沒有什麼長輩,年便過得越來越簡化了。
直到我做了媽媽,突然才又想鄭重其事的過起年來。雖說那時候已經在一個南方城市生活,卻曾經煞有介事地在除夕做過一個北方傳統的「八盤兒八碗兒」的家宴。有了下一代之後,新的「年味兒」漸漸又濃起來了。如今輾轉到了香港,看着每年孩子行花市,與鮮花爭艷的笑臉,與燈籠輝映的明眸,回想起自己的童年,不禁感慨,這兩代人文化的差異大概就是這樣形成的吧!
然而,不論我們是如何長大的,總有一些東西或濃或淡,縈繞在記憶中,那就是「年味兒」,特屬於農曆新年的味兒。